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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雕栏玉彻应犹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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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轮回
      在城外观察了一整天,你们发现蛮族王庭极少有人出入,这让你心焦如焚,你知道时间不在你这边——一旦霍霜收到你们传回的情报和路线图,大军开拔的消息恐怕瞒不住。朔风城内必然还藏着蛮族的眼睛,这个消息很可能比你们的行动更快传到王庭。
      届时,身份特殊、处境微妙的暃,将成为最危险的靶子。
      不能再等了。
      夜色再次降临,你和澜再次从那个城墙破口潜入了王庭。
      城内景象与昨日不同,街上灯火通明,几乎所有居民都聚集在户外,围着篝火,大声谈笑,大块吃肉,大碗喝酒,仿佛在庆祝着某种节日。
      你们小心翼翼地穿过热闹的街市,再次逼近那座巨大的宫殿。宫殿内更是喧嚣震天,鼓乐激昂,蛮族风格的音乐粗犷,中间夹杂着放肆的笑声。殿内正在举行盛大的宴会,蛮族贵族们载歌载舞,一片狂欢景象。
      你故技重施,迅速打晕一个落单的送酒侍女,换上了她的衣物。
      但澜……澜的身形和那张过于俊朗,带着中原轮廓的脸庞,在这种场合下太过惹眼,他无法像你一样伪装成仆役。他只能对你递过一个担忧的眼神,随即如同融化般隐入宫殿的阴影后,在暗处跟随着你移动。
      你低着头,端着一壶马奶酒,混在一列送酒的侍女队伍中,走向宴会的核心区域。
      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,你一眼就看到了主位上的暃。
      他依旧穿着华贵的蛮族服饰,慵懒地斜倚在铺着兽皮的座椅上,手中把玩着一个银质酒杯,漫不经心地看着中央空地上几位身姿婀娜的蛮族女郎。
      周围那些蛮族贵族们大多左拥右抱,身边围绕着献殷勤的女人,唯有暃的身边,空空如也。
      你心头一紧,这定然是那个蛮族女人的杰作,她一定是以绝对占有的姿态宣示了主权,不允许任何异性靠近他,但这……也给了你上前靠近的机会。
      你端着酒壶,绕过狂欢的人群,一步步走向他。
      越靠近,心脏越是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胸腔,你走到他身边,跪坐下来,小心翼翼地为他手中的空杯斟酒。因为紧张,你的手指有些颤抖,酒液险些洒出。
      暃的目光扫过来,落在你低垂的眉眼上,他神色收敛了几分。
      就在你倒完酒,准备依礼后退时,他手腕极其自然地一滑,杯中刚满上的酒液尽数泼洒在了他的前襟上。
      “啧。”他发出一个不满的音节。
      你瞬间心领神会,立刻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,慌忙放下酒壶,掏出随身携带的布巾,上前为他擦拭酒渍。这个动作让你得以靠近他,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体温,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……这曾让你无比安心的气息,让你一阵恍惚,鼻子发酸。
      就在这用身体遮挡形成的视觉死角里,暃的嘴唇几乎未动,用有你能听到的气音迅速说道:
      “子时,东南角废弃神殿。”
      你手上擦拭的动作未停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一个笨手笨脚的侍女。
      就在你为他擦拭干净,准备起身退开时,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——蛮族女人端着一盘肉,从宴会厅的另一侧回来了!
      理智叫嚣着让你立刻离开,但你的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,忍不住看了过去——
      你看见蛮族女人笑容灿烂地走到暃身边,自然地挨着他坐下,将半个身子都靠进了他怀里,仰着头对他撒娇般地说着什么。
      你看见她亲手拿起一块烤得焦香的肉,细心地吹了吹,然后亲昵地递到了暃的唇边——
      你看见暃垂眸看着她,嘴角勾起温柔的笑意,就着她的手,低头咬下了那块肉!
      那种笑容……那宠溺的笑容,曾经只会对你流露。
      尽管早有心理准备,但亲眼目睹他对另一个女子露出这样的神情,接受她如此亲密的喂食,你的心脏如同被千万把匕首刺穿,痛得你脸色煞白,几乎无法呼吸,剧烈窒息感让你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      你突然想起了在京城,你们三人初次相聚的那个夜晚,那荷香逼人的御湖之畔。
      那时的暃,也是这样看着你和澜,在亭子中间激烈纠缠。
      时过境迁,角色互换。
      这奇异的轮回让你浑身发冷。
      在你不远处的一根巨大梁柱的阴影里,澜同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。
      他沉默地注视着暃与蛮族女人的亲昵,注视着你苍白的脸和脆弱的模样。
      子时已至,万籁俱寂。
      蛮族宫殿深处,那座废弃的神庙,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巨人骸骨,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肃穆。穹顶裂开巨大的缝隙,皎洁的月光如同瀑布倾泻而下,在你和澜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      暃稍迟了一些才出现,他的脚步悄无声息,从一根断裂的石柱后转出,目光扫过你们两人时,在看到澜的瞬间,他愣了一下。
      随即,他脸上浮现出熟悉的笑容,“弟弟,你也来了啊。”
      澜沉默地看着他——有对兄长无恙的如释重负,有对他此刻状态的疑惑,他没有回应暃的招呼。
      而你,在听到暃那声再自然不过的“弟弟”时,心脏漏了一拍,他记得澜,他能自然地认出并称呼澜,可偏偏……忘了你。
      暃并不在意澜的沉默,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:“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?你们来了多少人?”
      你强忍着心口的剧痛,试探地问:“殿下……您是否知道自己……失去了一部分记忆?”
      暃漫不经心地“哦”了一声,“好像是吧,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,不过无所谓,应该不重要。”
      不重要——
      无以伦比的心痛瞬间将你吞没,你一个踉跄,几乎软倒在地,澜立刻上前一步,稳稳地扶住了你。
      你深吸一口气,将决堤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。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,你用尽可能简洁、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的语气,快速将黑石绿洲谈判的真相、蛮族与沙匪的勾结、沙暴后的搜寻、以及朔风城目前的局势告知了他。
      暃静静地听着,手指摩挲着下巴,待你说完,他也交换了他的情报:“我从沙暴中醒来就在这儿了,那个叫阿如娜的女人,一直跟着我。她告诉我,蛮族与大魏关系甚好,那场谈判本就是为了增进友谊,为了——我与她的联姻。”
      “联姻”两个字,抽干了你脸上的血色。
      暃仿佛没有注意到你的异常,继续分析:“所以他们好生招待我,那女人的意思大概是,反正都要成婚了,不如让我提前留下感受风土人情,培养感情,等沙暴过去,朔风城的人自然会来接我回去。”
      “但我呆久了就发现不对劲了,他们根本不给我任何与外界通讯的机会,也不让我踏出宫殿范围半步。看似款待,实为软禁,那女人更是寸步不离,我只好将计就计,扮演一个乐不思蜀的闲散客人,暗中收集情报。”
      他顿了顿,目光中透出赞赏——但那赞赏是对一件趁手兵器的欣赏,而非对故人:“你做得不错,扫清了外围,情报也控制得到位,蛮族王室至今还以为外面风平浪静。”
      你听着他冰冷的赞美,死死咬住下唇,用机械般的声音回应:“派回朔风城送信的小队,最快两天后能抵达,霍霜将军一旦出兵,蛮族隐藏在朔风城的探子必然会将消息送回,我们最多还有五天时间,殿下,您有何打算?”
      “五天?”暃略一沉吟,“时间应该够了,我注意到,这座王庭赖以生存的,是地下储量惊人的火油。但是王庭结构复杂,强攻只会逼他们鱼死网破。你这边可以缓慢放出外围据点被扫荡的消息,制造恐慌和混乱。”他顿了顿,“我呢,索性就和她结婚……”
      “不行!”
      这两个字完全是不经过大脑思考,带着泣音猛地从你喉咙里冲了出来!
      你和暃才是夫妻!
      是,这场婚姻始于他的算计,你的不甘,可你们终究是夫妻!
      你们的名字曾并书于朱红的婚帖,你们曾在文武百官、宗庙社稷之前叩拜天地父母,那场盛大的典礼昭告了天下!你们曾共享过最亲密无间的夜晚,也曾纠缠于最痛苦不堪的过往……那些真实存在过的瞬间,那些刻入骨血的纠葛,难道都能被彻底抹杀?
      他怎么能……怎么能用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,说要和另一个女人举行婚礼?
      暃被你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一怔,随即用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你,疑惑问道:“还没问,你是谁?”
      你是谁?
      委屈、心痛、荒谬和被全盘否定的痛苦如同海啸般袭来!
      你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,眼前阵阵发黑,世界天旋地转。
      就在这时,一直沉默的澜猛地将你搂进怀里。他抬起头,直视着暃,说道:“哥哥,她是大魏的鹿将军,鹿杞。你……不记得她了?”
      暃恍然般地“哦”了一声,语气依旧平淡:“原来是鹿将军,好像之前听说过,确实……挺能干。我原以为能领兵打仗的都是些只会蛮干的蠢材,你倒还不赖。”
      这轻飘飘的称赞,比恶毒的诅咒还让你心痛。
      下一秒,在你还未反应过来之前,澜突然低下头,温热的唇重重地落在了你苍白的唇上。
      一吻结束,澜紧紧抱着颤抖的你,目光再次迎向暃:“哥哥,她也是我深爱之人,请你……不要用这样刻薄的语气和她讲话。”
      暃的目光变得锐利,他的视线扫过你脖颈处昨夜澜留下的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,意味不明地哈哈一笑。
      “难怪反应这么大,不过弟弟,贪欢也要懂得节制啊。”
      他话锋一转,重新回到正题:“鹿将军刚才说不行,是什么意思?”
      你被他这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,结结巴巴地寻找理由:“殿、殿下贵为皇子,身份尊贵,岂能……岂能如此委曲求全,与蛮族……”
      “这有什么?”暃打断你,语气轻松,“都是情势所需,而且,我看那阿如娜……也挺不赖,活泼有趣,对我更是死心塌地。”
      你感觉最后的力气都被抽走了,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。
      澜感觉到你已处于崩溃边缘,他立刻抢在你前面开口,将话题拉回战略层面:“哥哥,你是想借婚礼之名,行谋划之实?具体要我们如何配合?”
      暃赞许地看了澜一眼,仿佛在说“还是弟弟懂我”,随即点了点头:“没错。婚礼将是他们最松懈,也是人员最集中的时刻,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。”
      暃语速极快,如同在布置一场演练过无数次的棋局。他的计划充分利用了婚礼的喧嚣作为掩护,每一个环节都直指蛮族王庭的核心弱点,甚至详细到了人员调度、信号发出以及如何控制火油库的关键点。
      你呆滞地听着,大脑机械地记忆着他吐出的字句,心脏却像被浸泡在冰水里,麻木地收缩着。最终,你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,表示明白。
      你下意识地喃喃出声:“……可是,那个阿如娜,她不是一直跟着你吗?你今晚……怎么能出来?”
      暃脸上露出一个“这还用问”的表情:“所以来晚了些,给她喝的酒里加了点能让人安睡的东西罢了。要不是我身手了得,避开那些守卫也费了点功夫……”他说着,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腕,那个动作是他惯有的姿态。
      “行了,我得赶紧回去了,药效持续不了太久。”他转身欲走。
      他什么都记得。
      记得自己的身份,记得澜是他的弟弟,记得政治博弈的法则,记得如何用计下药,记得如何躲避守卫——他那身引以为傲的武功也未有半分改变!
      可偏偏……
      唯独关于你的一切,被他从记忆里残忍地剥离了出去,仿佛你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存在过一样。
      只有你。
      只有你成了被他遗忘在过去的,无关紧要的尘埃。
      你的身体微微摇晃,几乎要站立不住。
      澜立刻察觉到了你的状态,他用力握了一下你的手臂,像是在传递力量,他上前半步,挡在你和暃之间,接过了话头:
      “就依哥哥的计划行事,我们会做好准备。”
      他直接为这次危险的会面画上了句号。
      暃点了点头,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你们一眼——那眼神或许有计划落定的轻松,或许有对澜如此维护你的玩味,但唯独没有对你半分多余的关注。
      随即,他身形一闪,迅速消失不见。
      直到他彻底消失,澜才松开你的手臂,转而揽住你的肩膀,低声道:“我们走。”
      你失魂落魄地由澜半扶半抱着,离开了这片被月光照亮的残破神庙,重新潜入黑暗里。
      来时怀揣的微弱希望,此刻尽数化为灰烬,只剩下茫然。